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貞禧二十九年.雙聖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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貞禧二十九年.雙聖

“母親和姐姐在宮中,她們會不會有危險?”徐稚棠心中一緊,快步向禁閉的東華門跑去。

張鈐撿起徐稚棠丟在地上的傘,跟上了她,壓低聲音道:“你別忘了,今天是什麽日子。”

徐稚棠止步。

對啊,今天是貞禧二十九年正月初二,花鋤案案發當日。

她怎麽能進宮呢?前世她這日為逛白馬寺的年市,稱病沒有進宮赴宴,恰好就在白馬寺市集上遇到了花鋤案的兇手——那個用花鋤敲碎章皇後生的小皇子天靈蓋的老太監。

經張鈐提醒後,徐稚棠轉了方向,跑向自家馬車,吩咐駕車的車夫道:“去白馬寺旁的年市。”

她要守株待兔,前世她不知前因後果,如今她算是事事未蔔先知,必然追求最好的結果。

另一邊,太子命巡守東華門的禁軍開了一道券門,放他入宮。

坤寧宮失火,他惦念章皇後的安危,那是比他親生母親胡氏還要親近的人,因為章皇後是這世上唯一一個相信他能當好皇帝的人。而他自己的親生母親,巴不得陛下早廢了他,改立他的王弟宋聞沅為儲君。

*

“包子——新鮮出爐的冒熱乎氣的包子喲——”

攤主往竹篾籮筐裏撿進一屜剛蒸好的白面饅頭,攤上剛來兩個大主顧,包圓了他家所有的白面饅頭,還給了十條小金魚當賞錢,這可真是個發財的年啊。

擺蒸籠的架子旁支了幾張小方桌。

此時正有一桌客人,那郎君高鼻薄唇,有一對琉璃般澄澈的眼,眉心間一粒胭脂痣,五官比女郎還要秀麗,坐他身旁的女郎生就一張嫩白如玉的鵝蛋臉,穿了一身紅,艷而不妖,見之忘俗。

這對夫妻便是攤主的大主顧,更有一層了不得的身份——當今貞禧帝的生身父母。

攤主碼好了一籮白面饅頭,送到小方桌上,見那郎君用心撕了一碟饅頭皮,他身旁的女郎只吃這饅頭皮,不吃那軟軟乎乎的饅頭餡。

攤主頓時急眼了,問道:“小娘子,是我家饅頭太硬了?你怎麽只吃皮呢?”

女郎笑道:“我就愛吃饅頭皮,饅頭餡也不會浪費,等我家相公帶回家慢慢吃。”

攤主遂放心了,又回到蒸籠那邊去忙活。

那郎君邊撕饅頭皮,邊與女郎道:“倒快有將近三十年未回京城,皇城裏那小子,是團哥兒還是圓哥兒來著?”

女郎落了筷子,嘆了一口氣。

“知道他們兄弟倆會手足相殘的話,我當初就不該聽你的話,假死做什麽,我們是過著逍遙快活的日子,只苦了這些孩子。”

“可到底也是他們的命,縱我們知來日之事,也不能出手幹預。如蔔先生所言,昭史之上,你我二人都是已逝之人,這天下管他將來姓什麽,我們依舊過自己逍遙快活的日子便是,管這些不肖子孫做甚。”那郎君輕輕拍著女郎的肩膀安慰她道。

女郎拂落了那郎君放在她肩上的手,摸出一柄玫瑰小銀鏡端詳著自己年輕的面容。

“蔔先生的藥吃了真管用,你我看著就像二十出頭的樣子,誰能想到都是已經做了曾祖父曾祖母的人了。罷了,我這樣出現在聞溪、聞沅兩個孫兒面前,他們也不敢認我。怪我當年一念之差,哪裏一定要我們兒子當皇帝,團哥兒圓哥兒都隨了你的性子,聞溪、聞沅兩個孫兒也一點沒像到我,你我都不是在意皇權富貴的人,只盼天下百姓不苦。”

“娘子,你看,那小娘子的神采頗像你啊。”那郎君指著街口剛從馬車上下來的徐稚棠。

女郎托腮望向那郎君指的方向,“我與蔔先生學了些相人之術,這小娘子貴不可言,當生天子。”

那郎君點頭道:“生出的小天子還是個女娃娃。娘子,我們當初要是有女兒的話,大昭江山便交不到團哥兒圓哥兒手上。如你常掛在嘴邊的那句話,欺女子的世道總得改一改,誰來改呢?便看龍椅上坐的是男是女了。”

女郎從放在椅子上的行囊裏拿出一對草蚱蜢,對那郎君道:“今日坐在那把龍椅上的人終歸是我們的兒,給他最後一次改過自新的機會也不是不可以。你當年便用這小玩意兒哄團哥兒和圓哥兒,看那小娘子穿的那件道袍,是仿制我當年在湘王府閑居時穿的那件,可見那小娘子能見到我們的兒,你去,將這對草蚱蜢托那小娘子轉交給——”

女郎的眸光黯淡下去,接著道:“給團哥兒。”

她接受不了自己的一個兒子殺了另一個兒子,雖然在皇家,父子相殺、手足相殘並不算什麽稀奇事,可還是不願原諒貞禧帝。

那郎君雙手捧著那對草蚱蜢,走近徐稚棠身旁。

徐稚棠正準備進茶肆包廂飲茶,慢慢等花鋤案的兇手投身於她布置好的包圍圈中,卻被一個年輕俊美的郎君喊住。

那郎君與她作揖道:“小娘子,可是慈慧太後的出家替身?”

徐稚棠打量那郎君模樣,怎麽越瞧越像陛下生父年輕時的樣貌,簡直與聖父遺像上那張臉如出一轍。

“敢問閣下姓甚名誰?”

“哦,在下姓宋,名惟清,家中還有一位娘子,娘子母家姓章,閨名蘊之,與家妻育有兩子,長子宋璟,幼子宋珺,還有兩個孫兒,聞溪與聞沅,我那長孫聞溪近來有了自己的長女……”那郎君將自己的家譜細說給徐稚棠聽,答的話比她問的問題多了去了。

徐稚棠認真聽著,越聽越害怕。

她這是……大雪天見鬼了……

“閣下是人乎?是鬼乎?”她顫聲問道。

那郎君爽利地笑了幾聲,用手摸著自己的下巴。

“小娘子,我這下巴是實的、非虛影,你不要怕。”

徐稚棠朝那郎君恭敬施了一禮,想想還是要行大禮,挽起道袍下擺欲伏地叩首。

那郎君連忙出聲阻止:“小娘子,不用行禮,我與我家娘子如今不過是普通人罷了。給你兩個小玩意兒,你若有進宮的時候,能見到陛下的話,就將這倆小玩意兒呈給陛下。”他將那對草蚱蜢遞與徐稚棠,“我那癡癡的兒見到這個,準會清醒,想他母親從前是如何教導他的,教了他那麽多聖賢道理,人卻歪成滿肚子‘男盜女娼’,治天下者,當用天下之心為心,非一家之天下,而是家天下,煩勞小娘子你將這些話也說給他聽。”

“相公,京城的饅頭也吃過了,街巷也逛過了,我們該回江南去了,你與蔔先生的棋,還未下完呢。”一身紅衣的女郎走過來,攬過那郎君的胳膊,二人看上去十分般配,與話本子中的神仙眷侶無異。

女郎摸上自己蓬松的發鬢,從頭上取下一對鑲嵌了紅寶石的累絲金鳳釵,用手絹托著雙手奉於徐稚棠,對她莞然笑道:“小娘子,我家相公將才托你辦了事,這是謝你的禮物,千萬要收下。”

看到女郎年輕美麗的面龐,徐稚棠一時間呆了,這不就是慈慧太後從聖母遺像上走下來了嗎。

再看女郎給她的那對累絲金鳳釵,坤寧宮中的章皇後也有一對相似款式的,但章皇後的那對,鳳凰的眼睛沒有鑲嵌這鴿子血一樣鮮艷的紅寶石。

她今日這番奇遇,若說給別人聽,別人定要將她當作瘋子。

及至女郎與那郎君轉身離去,走了有七八步了,徐稚棠才回過神來,將手上的物件交給身旁的柳葉妥帖保管著。

她朝遠去的那對夫妻喊道:“老娘娘,老王爺,要是陛下不聽我的,怎麽辦?”

女郎微微側身,回首與徐稚棠用手勢比道:“小娘子,那就再托付你一件事,為這天下啊,擇一位賢主吧。”

女郎朝徐稚棠福身,那郎君也轉身向徐稚棠拱手作揖,而後離去。

徐稚棠站在茶肆門口,看著街市上來來往往的人,更覺得剛才經歷的事像一場夢一樣。

跟她出來的兩個大丫鬟柳葉、柳絮各自搓手哈氣。

柳絮替徐稚棠拂去頭上身上落的雪珠兒,道:“小姐,我們還是先進去喝茶暖暖身子吧,站在這風口上發楞,明日發燒了可要難受死了,到時候又不肯喝那苦藥,您正月裏生了病,我們一院子的丫頭都要被老公爺責罰的。”

柳葉低頭瞧看自己收的這兩樣東西,剛才那對夫妻的話她也聽了些進耳朵,“離去的那郎君與娘子都是神仙樣貌,說話的聲音那樣動聽,就是拜托小姐您辦的事兒,辦不好可會牽累家裏?”

與皇家有關的事,行差踏錯一步,便要掉腦袋了。

柳葉覺得魏國公府現在就挺好,主子一家和樂融融的,家裏的兩位小姐一個是太子妃,另一個將是湘王妃,二房的三位公子仕途順利,未來肯定是步步高升的,而大老爺二老爺呢,都在朝中為高官。

滿京城找不出第二戶這樣富貴至極、權勢滔天的人家了,又與皇家沾親帶故,說不準還會成為未來儲君的外祖家。

徐稚棠舉目望著天上的飛雪,這雪才下了多久,各處便白茫茫一片,這細鹽一樣的雪撒在地上,看著倒是真幹凈,就是化雪的日子裏,那滿地的雪水是真汙穢。

皇家是一樣的,外頭看著花團錦簇,內裏的腌臜事數也數不清。

徐稚棠無聲一嘆,跺了跺腳上蹬的小皮靴上落的雪花,往茶肆裏進。

這個正月,前朝後宮的人俱要脫去一層皮,沒有哪一家能過個好年的。

魏國公府會不會受到波及,就看張鈐,能為她與她家盡心到何程度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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